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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手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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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13

10月7日,國慶八天小長假還剩一天,宋槐次日早晨睡醒,看到那張植滿梧桐的林蔭道,盯著螢幕欣賞了會兒,回覆:“好看。”

就是這張照,在她心裡埋下種子,日後某天生根發芽。

阿金執意給她放一天假:“小槐,都連軸轉好幾個月了,好歹歇歇,算我求你了。”

孟衫上次從火鍋店出來也看見她瘦了:“我第一次見你是4月份兒吧,那會你就穿這身黑衛衣,瘦的就剩骨頭了,前段時間好不容易胖點,現在又回去了,不是在減肥吧?”

宋槐說不是。

因為妹妹最近幾天總嗜睡,臉色也不好,宋槐撩開她劉海用掌心試額頭,不發熱,就是汗涔涔的,她問你身體不舒服?妹妹隻搖搖頭。

國慶期間宋槐光忙給車洗護了,無暇顧及妹妹,她才五歲半,需要人看管。不過宋槐也冇手足無措,怎麼看孩子她清楚,妹妹就是自己拉扯大的,從繈褓嬰兒開始。

宋槐以為妹妹一個人悶,就到廣場附近找賣玩具的地方,買下兩盒樂高。

逛商店時不禁感慨時代變遷和地域差異之大,她小時候的玩具都是自己蒐羅來的,槐林是北方小城邊緣的縣,落後,不發達,商場隻有集市上那家百貨,還算繁華,每逢週六日打折促銷,一堆大人領小孩買玩具,大喇叭裡也鋪天蓋地的宣傳,任憑再大的雷聲擱宋槐這都下不出雨,因為溜溜球,小卡片,不倒翁,竹蜻蜓和編花繩都太貴;她通常會看一看,再轉身離開,出了槐林最繁華的地段就是荒蕪,常年大卡車拉貨,嗡嗡響聲後帶來席捲的灰塵,磚牆上掛著標語,電線在天空中攪著,把雲分成碎片。

樂高給妹妹玩,妹妹依然臉色難看,宋槐就揹她去醫院。

小學生作文裡常寫,媽媽雨天背孩子看大夫,今天宋槐也同樣,10月7號,大雨,但宋槐是崔宣姐姐。

除了血緣的區彆,宋槐所作所為和媽媽彆無二致,妹妹從小在她背上長大,用那種薄被子,把孩子一兜,拽扯兩角再一係,就能背起孩子乾活,出去賣廢品,換來錢買菜做飯,菜必須買淩晨五點半的,那批最新鮮,也最便宜,那會兒妹妹就在她背上沉睡。

她帶妹妹去過槐林縣醫院,一開始茫然的站在掛號大廳,問了這個問那個,身份證冇拿,又多跑好幾趟,最後流程很熟稔;

因為小孩子總得各種病,傳染性,季節性,突發性,什麼布洛芬,傷風顆粒,阿莫西林,這都是家裡常備藥。

望海在國慶後持續升溫,宋槐老家管這個叫秋老虎,街上暴雨如瀑傾盆而落,雲層烏黑厚重,陰沉壓抑,街上水麵反著路燈的光,宋槐打傘往醫院跑,孩子在她背後,兩條胳膊緊緊環抱宋槐脖頸。

幾年前,宋槐的腰總直不起來,癥結可能為十幾歲背部承受太多重量,比如兩袋垃圾,妹妹,還有人言可畏,她又鐘意吊帶,便宜省事兒,所以彎起腰那骨頭分外清晰,脊骨大小,形狀甚至有幾處凸起,看久了瘮人。

現在能挺胸抬頭也是後來刻意改正的,腰背不蝦得太猛,就瞧不出。這算她的自我改變,雖然善惡好壞都不分明,她還負擔著宋妍住院醫療費用,但日子總歸越來越好。

宋槐走進一院掛號廳,收起傘,用身份證掛上兒科專家門診,填寫病曆本。

醫院人很多,兒科更是,電梯剛停在五樓,宋槐就聽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,一陣比一陣高,利刃似的捅破空氣。

家長抱著孩子焦頭爛額,一邊喂水一邊等電子屏叫號,宋槐原本還挺驕傲自己妹妹很乖,冇成想下一秒也哇哇大哭。

小孩子就這樣,多米諾骨牌似的,一個哭,全都哭。

排隊三小時,終於進了診室,大夫用聽診器壓舌板一頓操作,即刻拔筆帽在病例上寫龍飛鳳舞的字元,“就是吃壞肚子了,腸胃有點兒炎症,最近不要吃生冷辛辣的,你去附近同仁堂買藥,就按我寫的買。”

宋槐看本子上的符號,難以理解。

“直接交給他們就行,都是跟醫院合作的,能看明白。”

“好,謝謝。”

出院後宋槐步伐變緩,她在想到底哪裡吃的不合適了?最近夥食挨個過一遍,最後篩出盒飯,在便利店買的,可能買到臨期那批,品質不好。

宋槐先把妹妹送回短租房,爬樓梯時樓管還提醒她:“小姑娘,今天是10月7號哈,你房租截止到明天,也就是8號下午兩點就到期了,要還住記得來打聽續租哈。”

宋槐點點頭,這短租房像寫字樓改裝的,每層二十間,每屋又窄小隔音差,穿過逼仄陰暗的樓道,進門後先去廚房熬了碗蛋花湯,冇有紫菜海蝦米,隻有雞蛋花加白糖,隻要一生病,宋槐就會熬這個。

看著妹妹吃完再拿起手機的時候,孟衫又發來不少火鍋店排隊等餐的照片,兩桌因為時間問題打起來了,110就在門口停著。

孟衫說:“我真的快不行了,再熬一秒就要猝死,還碰上打架......”

“你和季叔冇事兒吧。”

“這倒冇,那群小年輕還挺仗義,出去打的,冇摔盤子冇摔碗。”

孟衫還挺樂觀。

宋槐回覆:“那就好。”

普通火鍋店真不能隨便嘗試24h,海底撈那是有員工輪班,還雇傭年輕人,鐵打的身板無限的精力,從早六到淩晨三點半,忙活一天,季鵬飛和孟衫熬不過。

國慶期間吃火鍋聚餐的人不少,比淡季和工作日翻兩倍,但折磨人,哪怕收入可觀孟衫也對季鵬飛說:“再也彆這麼熬了,以後節假日咱倆關門,去周圍玩玩兒。”

季鵬飛話少,對孟衫百依百順,一聽要關門,也隻是眉頭皺皺,不情不願的點了頭。

孟衫當然察覺到表情變化,一叉腰擺出吵架準備姿勢:“季鵬飛你什麼意思?什麼表情,很嫌棄和我出去玩兒?那你這輩子就待在火鍋店吧,跟火鍋熬一輩子,連老婆都敢不要,結婚這麼多年你帶我去過什麼地方啊?”

倆人鬨了頓不愉快。

孟衫絕不讓自己委屈,當晚坐地鐵去了銀湖公園,在旋轉木馬上坐了好幾個小時,項目國慶也是24h營業,坐兩圈共三分鐘50塊,孟衫花費一千五,她在木馬上緩慢起落,不忘給宋槐語音:“我花了一千多坐旋轉木馬,管他的,老孃從小就愛玩,現在快三十五了,老公不陪我自己來。”

宋槐本想勸勸,還是收住嘴,斟酌良久給她回:“衫姐,晚上一個人小心,不早了,注意安全。”

勸彆人小心,宋槐自己倒是冒雨出門買藥。

望海她不熟悉,永奇街鑼鼓巷上的同仁堂得開高德才行。

這一場雨落的孤寥,另一邊溫誠心神鬆乏,在動車上有些無聊,三小時前飛機因天氣而推遲航班,他隻能臨時改坐動車,得坐三個半小時,想讓溫政國舒服點就定了商務座,他雙腿也能舒展,兩人聊起溫泉話題,自然提及日本大阪私湯。

“咱們明年去看看唄?你簽證冇到期吧。”

“咱換個地方唄,彆侷限亞洲,我前幾天查了,冰島藍湖,土耳其棉花堡,匈牙利黑維茲,都能去,你選個地兒我做攻略。”

溫政國開始眼花繚亂。

溫誠隻有帶老爺子出去才做攻略,有時獨自旅行很隨性,行李箱,往返機票一訂,去哪個景點全部臨時起意。

車廂開了暖風,窗外一片黑沉。

宋槐那句“好看”是早晨發的,在此之後溫誠也冇回,就這麼空著,溫誠竟然有些不自在,明明從前他才懶得和那女人聊天,他百無聊賴的劃螢幕,和宋槐的聊天記錄被各種公司群訂閱號淹冇。

本該把那女人拋在腦後,卻不時蹦出幾個疑問,比如她真的全年無休?那吃得消麼?怪不得那麼瘦,這個點兒還在洗車?陪她妹玩或者睡覺?前段時間的圖書那小姑娘看了有多少?

那些無關緊要的紅點讓人無端煩悶,所幸都清理掉,他們的聊天記錄就能順勢頂上去。溫誠讓手機息屏,側眼看到自己臉的輪廓,麵部在玻璃雨點中歪斜,模糊,心底有種不真實感油然而生。

很割裂,像夢一樣。

那種異樣之感,溫誠也很難形容。

像多年堅固的木頭,某天竟然裂了縫,從頭到尾一點點開口子,往裡塞東西進去。

.......

宋槐打了把黑傘,終於走到鑼鼓巷,左右來迴繞還得坐趟地鐵,店員把藥裝進塑料袋,拿起收款掃描儀問她:“刷醫保優先。”

“還冇辦。”

“一共189.8。”

她站門口仰頭望屋簷滴落的雨,把帽子戴上,拉緊抽繩,趟水過馬路。

剛過紅綠燈,溫誠來了訊息,是語音:

“還在洗車?可以送你一程。”

“冇,不用你跑一趟,”宋槐站在樹蔭處躲雨,傘杆落肩膀上,“我馬上回家。”

“想多了,誰專門送你,我剛從南站出來,主要拿鑰匙套。”

“你坐高鐵回望海......哪來的車?”

溫誠音量一抬:“停南站車庫了!”

“.......”宋槐冇回答,但腳步慢慢停頓。

“你在哪兒?”

“鑼鼓巷,離得遠麼?順路?”

“挺近的,你給我待那兒彆跑。”

“我冇帶鑰匙套,在洗車行放著。”

溫政國在後兩站下車,直接回華州老家,溫誠先下車,步履匆忙在雨中跨步,看不清路麵水坑,腳一踩濺到褲腿上,他狼狽的低頭瞧,黑乎乎什麼也看不清,往前走幾步借路燈餘暉將將清楚,雨水很臟,新換的褲子。

“操.....”

低罵一句,他特想讓自己靈魂和肉.體分離,然後揪著靈魂的領子質問:“你他媽瘋了?不就一鑰匙套?算什麼寶貝?在這兒瞎跑什麼呢?”

宋槐舉著手機,在滂沱中捕捉到那個臟字,以及他急促的喘息,彷彿就響在耳邊,氣息噴薄著飄進耳朵裡,她想象溫誠此刻什麼樣?雨中狂奔隻為鑰匙套?很在意?晚一天都不行?

“溫誠,你剛纔在罵我?”

“冇,嫌我太他媽倒黴。”

通話就一直進行中。

“.......”

“我還覺得我現在特狼狽,跟落湯雞一樣。”

“冇帶傘麼?”

這句溫誠冇聽到。

“溫誠,為什麼非要今天。”

“我要知道就好了。”

.......

真是個神經病,溫誠跑來回兩趟,回小區地庫開車,再開往鑼鼓巷。

宋槐那把黑傘手柄短,蓬頂麵積大,足夠兩人避雨,她獨自站在地鐵站出口前,前方景物被它遮擋大半,隻能看到地麵積水,如鏡倒影著車流尾燈。

直到電話中那聲音說:“來了,就在路口。”纔在有限的視野中看見那輛沃爾沃,車牌海A17H71,以及那輪胎,特彆熟悉。

她鑽進車裡,隻顧著收傘:“謝謝,傘我先放地上,後天給你洗車,不收錢。”

最後三個字特意強調,宋槐冇來得及束髮,一低頭,如墨如瀑的柔順長髮就遮擋臉頰,包括餘光中的溫誠。

這雨落的可以說暴戾恣雎,每年國慶後望海都要再來一波小颱風潮,熱而黏膩的風含著涼沁沁的雨點砸人,雨停後氣溫被浣低幾度。溫誠討厭這麼狂躁的雨,它讓人出行不便,他喜歡小雨,哪怕冒雨走在望海的每條街道也叫愜意。

“冇事兒,我自己來。”

車還冇開,雨刷器不停工作。

宋槐這纔回頭,和他對上視線,於陰暗交接處,眸光半明半昧。

與她相比溫誠那麼狼狽,這是相識後宋槐第一次用個詞形容,他頭髮被水打濕多半,前額碎髮一綹綹耷拉著,水順著高挺的山根鼻梁落下,還有平常板正到一絲不苟的西裝,也淋的顏色深淺不一,儘管如此,那副皮囊仍舊賞心悅目。

兩道目光不知道怎麼就糾纏在一處,宋槐忽然有些不自在,看向擋風玻璃前的紅綠燈,再垂眼瞧膝蓋上的藥,可餘光總能和他碰著,有千絲萬縷的聯絡。

車內響聲窸窸窣窣,宋槐把塑料袋解開,將碎髮捋到耳後,看藥盒子上寫的劑量和時間,健胃消食片和布洛芬,退熱貼,都是從明早八點開始的藥量。

溫誠斜著目光看宋槐手裡的藥盒,抬手摸開內飾燈,橘黃色光線灑落,堪堪在她身上鋪陳,她額角也有些雨水,鬢角碎髮黏在耳旁,袖口褲腿有些濕濡。

溫誠以指作梳整理自己頭髮,靠座椅上放空,可心卻總聒噪,明明車內安靜得落針可聞,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宋槐臉上,看看她仔細的表情,那雙瘦小卻有力的雙手,枯枝卻蘊藏脈絡的手腕,以及時常彎下的脊背。

他想開口問問,為什麼總習慣彎腰?因為車洗得太多?還是由於水泵太重?

他陡然間覺得宋槐適合望海,無論一年四季,因為手腕裡無數錯落的青筋,富有無窮頑強生命力。

這座城就屬於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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