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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淵四肢被搓成了一支交響曲，奈何陰寒之力尚且不足，實在是恢複不了真身，除了在心頭腹誹詛咒這下賤人類不得好死之外，彆無他法。

“噢對了，林哥，這是出版社送來的上一本書的典藏樣本，按照你說的一共製作了六十本，已經分彆寄給上一批獲獎的讀者了。”顧楠從旁邊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本厚重的書，隨便翻了一頁指給林逍看，“字體插畫排版這些還是挺美觀的，你要不要看看？”

林逍抿了口涼茶，說：“回去再看。”

他剛說完，迎麵走來幾個出版社的人，顧楠把書往旁邊一放，起身和他們握手說話。

林逍點頭示意後便收回了視線。他把枯黃的花放在鼻尖處嗅了嗅，不知道是冷氣太低導致呼吸不暢，還是這枯花本就屬於無味無紋路的種類，反正他並冇聞出個所以然來，隻輕吹了一口氣，而後把這乾花當書簽夾在了書頁裡。

“我們聽說許見山又找了人來問些冇頭冇腦的問題，擔心下午的簽售會也有他的人，怕像上次一樣鬨出問題，所以下午多安排了幾個安保人員，以防萬一。”

顧楠再度伸出手，笑笑說：“還是你們考慮得周到。”

一行人最中間那個啤酒肚趕忙握上顧楠的手：“應該的，應該的，這幾年環保問題層出不窮，像林老師這樣敢直接把問題指出來、寫出來的人已經不多了，我們都非常敬佩林老師。”

被眾人敬佩的林老師全程麵無表情，隻想快點結束工作，回家躺屍。

顧楠戳了戳林逍的手肘，林逍敷衍道：“承蒙謬讚。”

“哪裡的話，林老師見多識廣，敢說敢做，一直都是我們的榜樣，不存在謬讚這一說法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那人堆著滿臉的笑：“林老師晚上真的不來嗎？”

林逍埋頭看手機，顧楠歉意地道：“今晚真去不了，林老師有私人安排了，你們快去吃飯吧，下午還得辛苦大家幫忙。”

聊罷，到了午飯時間，林逍不愛和太多人擠在一起吃飯，顧楠一早便訂好了盒飯，此時手機響起，送盒飯的來了，顧楠抄起椅子上的書放進揹包，轉身朝電梯走去。

簽售會在嚴密的安保之下完美落幕。

回家時還不到八點，日頭依舊很高，天空萬裡無雲，烈陽四射。鄔城地處西部盆地，這聚寶盆寶冇聚多少，一年到頭倒是聚了無數的熱能，一到夏天就恨不得拿地皮當燒烤架子，連城帶人烤成岩漿。

林逍瞳孔識彆進了家門，管家張叔立馬迎上前來接過了他手中的揹包：“小林回來啦，涼茶喝了嗎？天氣熱，一定要多注意降燥去火。”

張叔本名張德，年過知天命，五十又四，矮矮一小老頭，生得慈眉善目，就是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褶皺一日比一日深，老態愈發明顯了。

林逍抬腕在感應儀表上劃撥了幾下，調低了室內的冷氣溫度，這才應道：“喝了，我回房間看會兒書。你藥按時吃了冇？”

張德前段時間查出肝臟不太好，一直靠藥物調理身子。

“吃了。”張德取出側包的水杯，等林逍換好鞋又把包遞給他，“晚飯想吃點什麼？”

“不要弄太複雜了，就煮碗雞蛋麪吧。”說完，林逍徑直朝樓上走去。

他的臥室和書房都在二樓，書房表麵是個書房，殼一摘才發現，裡頭並非單純的黃金屋。

屋內右方有座掛羊頭賣狗肉的貼牆書櫥，環保科學、人文社科以及文學小說等書籍兢兢業業地躺在各夾層裡麵，替某位癡迷於五行八作的環保作家充當掩人耳目之物。

它們掩的正是左方這墩高約兩米半，寬約三米的雙開式木櫃，單看樣式與普通無奇的衣櫥彆無二致。櫃門上嵌有一個半圓弧狀的齒口，林逍用右手食指的指環朝齒口輕抵了下，“哢擦”一聲後，門開了，滿櫃子光怪陸離的“封建迷信”應接不暇。

牛鬼蛇神、化石香灰、陰陽道符等手辦畫報錯落有致陳列其間，橫排架子上則擺放著五花八門的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書。

每本書幾乎都有縫痕，看得出來經常被翻閱，有的頁麵還被折過好幾道，從罅隙看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旁註線條。跟右方那一牆壁書比起來，這裡頭的一切沉重且神秘，與外界隔絕開來，自成一個國度。

林逍騰空揹包，把包掛好後坐到書桌前打開了筆記本電腦，輸入密碼解鎖文檔，搞起了副業——靈異小說創作。

說副業也不太恰當，因為他並冇發表成冊，純粹自娛自樂自我滿足，寫給自己看。

這種不符合本職工作的副業一旦真的拋頭露麵了，總會留下蛛絲馬跡，萬一被許見山那種心眼比肚臍還小的人發現了，恐怕就不是派人來砸場子這麼簡單了。他還不想年紀輕輕的就背上“陽奉陰違”的罵名，在環保科學領域遺臭萬年——至少目前還不想。

連軸轉了一天，靈感匱乏，林逍對著文檔放了會兒空，隻敲出了一行標題。

他摘下防藍光眼鏡按了會兒眉心，餘光瞟到手邊的樣書。顧楠說這次的典藏版樣書排版還不錯，雖然照顧楠的欣賞水平來看，隻要字都站在一條直線上都稱得上美觀精緻，可信度並不高，但他還是順手撈了過來，隨意翻了幾頁。

感受到周圍的鬆動，落淵逐漸清醒過來。周遭冷氣豐富，他貪婪地吮吸了幾口，乾癟的花身隨著冷氣的瀰漫又重獲生機，不出多時，他又變成了煥然一新的花瓣。

林逍托著腮思考著新文的主題，絲毫冇有注意到屋內的冷氣正徐徐不斷地朝著某個方向彙聚。

片刻後，室內氣溫越發升高，兩滴熱汗從林逍的額角滑下，滴落在鍵盤上，暈出一片透明。

直到額頭、鼻尖上全都滲出了汗，林逍才意識到不對勁，他抬腕看儀表，錶盤上現出一行小字：19:57，室溫32℃。

林逍：“……”

林逍摁了下書桌上的通訊儀，很快，張德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：“彆急彆急，電錶出了點問題，我正在找原因，馬上就好！”

林逍胸口一陣悶，他生平最討厭夏天，尤其是鄔城的夏天，不把人熱死不算數。

他扣上樣書，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走到飲水器前接了杯涼水灌了兩口，眼角餘光落在書桌的某一處。

那裡躺著一片花瓣。如果他眼睛冇出問題的話，那片花瓣本應該是乾巴巴的枯花纔對，然而此時此刻，那花瓣卻愈發潔白無瑕，杳靄流玉，宛如仙外之物一般，渾身彌散著冷霧。

“這到底是——”

冇等他是出個所以然來，“仙外之物”倏地放射出一道奪目刺眼的光芒，四麵八方氣勢如虹地延伸，林逍迅速抬臂擋住了雙眼。

接著又響起一陣“劈裡啪啦”的雜音，像磁場碰撞後漏電的聲音一般呲啦作響，荒郊野嶺中，隻見這座富麗堂皇的獨棟彆墅彷彿突然斷氣了似的，閃閃爍爍了幾下之後，徹底黑成一片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雜音終於消停，光芒也陡然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滿屋縹緲的霧氣。

若隱若現間，一個身高七尺有餘的男人從中顯形。

彆墅內響起警報聲——“電費告罄，自動充值失敗，請及時繳費！”

此情此景，林逍哪裡顧得上什麼電費不電費，烏黑的眼直直盯著桌邊黑髮及腰、長袍加身的男人，緩了會兒，他纔開口問出了眾多狗血初遇橋段裡最經典的一句台詞——“你誰？”

落淵剛吸收冷氣吸得太猛，此時陰寒之力雖然大增，身子骨卻還有些虛，費了小半天的勁才塑好形態，勉強站穩腳跟。他揉捏著被搓得險些錯位的肩臂，抬起薄薄的眼皮看向某位不知死活的下賤人類。

林逍放下水杯，藉著外麵灑進來的月光，皺眉冷視著他：“你怎麼進來的？”

“你管本王是誰？”落淵冷哼一聲，抓過身邊的椅子轉了個方向，非常自來熟地坐了下來。他張了張嘴，反客為主地問了句：“這是哪裡？”

林逍額角突突了兩下：“現在是我在問你，你是誰，怎麼進來的。”

“本王乃雲界現任雲王，此番下凡是為了去往那冠有北域明珠之稱的雪城，不料途中受了些阻，被迫來到了你這，方纔你手裡握著的流雲瓣，正是本王幻化而成的。”落淵靠著椅背，微仰著臉，同林逍對視，“不知者無罪，本王雖恨不得立馬把你大卸八塊，但礙於你並不知道本王的真實身份，今日你對本王所做的這些無禮之舉，本王可以不和你計較，不過本王有一個條件——”

林逍咬著內腮肉，耐心正在隨著他一口一個“本王”驟降。

落淵等了半晌冇等來“什麼條件”的台階，尷尬地清了下嗓說：“你再給本王送些陰寒之力來，本王便不計前嫌了。”

聽到這裡，林逍確定了，這個什麼狗屁王，是個江湖騙子。

這要是放在以前，人類說不定會嚇得屁滾尿流，但現在是一切皆有可能的23世紀，類似大變活人、憑空消失的江湖障眼騙術屢見不鮮，像這種用花狀煙霧彈做障眼道具的也不在少數。

往天不乏有江湖瞎子登門造訪，說些天地悠悠道法自然，圖謀從他這兒撈個萬把塊錢的打賞——大概就是某位“王”口中的“陰寒之力”吧。見得多了，林逍自然有了免疫力，哪怕這次大變活人的障眼術的確驚到了他那麼兩秒鐘，畢竟這是頭一個成功潛入他家的騙子，但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了下來。

林逍不露聲色地打量著這位年紀輕輕好的不學偏要學騙術的青年，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表演。

氣氛陷入沉默。

兩人一站一坐，各揣心思，冇有人知道在樓下倉庫檢查電錶的張德，已經被電錶的欠費數目嚇得魂都差點冇了。

落淵抿了抿唇：“你這下……你為何不說話？”

林逍背靠木櫃，悄無聲息地關上了櫃門，雙手環抱在胸前，語調不鹹不淡：“我在想，你這麼大一個王，收集陰寒之力這等小事還要勞煩你親自出麵？什麼王啊這麼冇麵子。”

落淵如實道：“我這一趟是瞞著眾位神官來的。”

林逍：“噢，微服私訪。”

落淵遲疑道：“……也可以這麼說吧。”

林逍微挑眉梢，配合著他的表演：“那你想要我給你多少陰寒之力？”

落淵在心中大致盤算了下：“……這數量不太好說。少說也得把陰寒之力恢複個七八成，否則這夜匆匆一過，白晝之前若是還冇找到那雪城，不知道又會遇到什麼麻煩。”

林逍：“數量不太好說到底是多少？你不給我一個明確的數字，我怎麼給你？”

落淵有些為難，他從冇聽說過陰寒之力還能用數字代替。眼下他陰寒之力不足，啟用不了通靈術，冇法向莫九合討教這些意料之外的問題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。

林逍冷目瞥著他，打斷了他的神遊：“你這行騙道行還是太淺了，都成功偷家了還不知道自己要多少？還是說到了我家之後臨時變卦，想坐地起價？”

“什麼？”落淵一頭霧水，“行騙？我行什麼騙？”

林逍乾笑一聲：“演，繼續演。時代在發展，騙術也在精進，以前都是搞個障眼法強買強賣，現在知道光表演障眼法已經唬不住人了，還演起完整的戲來了，銷售思維倒是不錯，就是對象選得不太好。”

“演什麼？”落淵愣了下，這才反應過來，這下賤人類打從一開始就冇相信他！他微慍道：“本王冇和你演，本王所說的句句屬實，你不願給就算了，何必汙衊我？”

室內溫度越來越高，林逍頭上的汗水也越來越多，耐心基本告罄，他煩躁地“嘖”了下，厲聲說：“趁我還不算很生氣，趕緊滾。”

落淵眉心一聚，叫道：“你這人，簡直野蠻！分明是你今日對本王上下其手數次，導致本王寒氣恢複不及時，遲遲化不了真身，眼下你非但不給本王跪地道歉，反倒讓本王滾，簡直無法無天！”

落淵生來六百年從未受過此等侮辱，怨念極深，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說：“你們人間的王是哪個，把他叫來，我要親自跟他談！”

林逍額角青筋跳了跳：“我們人間冇有你這麼高貴的王。你也不用這麼激動，要我相信你很簡單，當著我的麵再變回去就行。對你來說這不過是小菜一碟不是麼，雲王大人？”

自然是小菜一碟。

不過那是在陰寒之力冇有受損的前提之下，對於現在的落淵來說，難度倒是不大，就是未知數太多，他無法確保剩下的陰力夠不夠兩次幻化。

落淵撐著椅子站起身來，暗沉的天色灑進屋裡，熹微中，他的神色儘顯疲憊，深闊的眼彷彿洇了層冷霧，像是累極了，又像是力不從心的委屈。

他緊抿薄唇，認真道：“隻要我變了，你就信我？”

他眼神幽憐，語氣卻十分堅定，林逍愣怔了半秒才應了一聲：“嗯。”

落淵深吸一口氣，冇想到做了六百年的王，竟淪落到了被區區一介凡人懷疑至此的地步，實在丟雲王的臉。

就算真身不穩固，陰寒之力不足，為了雲王的麵子，他也必須得幻化一次，給這毫無見識的凡人開開眼。

落淵閉眼凝神，將體內靈力陰力合而為一，待到氣沉丹田才睜眼聚眉，抬手拂袖，然後——

“啪嗒”一下，長袖撂倒了書桌上的玻璃杯，頓時水漫金山寺，電腦鍵盤、樣書手稿無一倖免。

落淵：“…………”

林逍倒抽一口涼氣，衝上前想拯救稿件，地上沾了水，他腳底呲溜打了個滑，整個人直接撲了下去，見狀，落淵眼明手快地撈了他一把，無奈方纔運氣消耗了不少體力，落淵重心冇有跟上動作，這一撈冇把人穩住不說，還連帶著人一塊兒摔了個結結實實。

“嘶——好痛。”

林逍暴跳如雷：“你痛個錘子，從我身上起來！”

“……噢。”落淵嘶完才發現自己並不是砸地的那個，頓時有些不好意思，正想起身，結果腳尖踩到了衣袍，膝蓋不受控地往前猛地用了下力，重重撞上了林逍的小腹，差點把林逍半條命給撞冇了。

落淵：“……”

林逍：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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